前段時間，春節(jié)檔電影《滿江紅》里的「強奸戲」引發(fā)了爭議。女性觀眾看完覺得不適，并開始思考性侵畫面在電影中的存在是否有必要。

如果一段戲讓觀眾里一半的人都感到痛苦，并且觀感與性別相相關，這段戲是否涉嫌性別歧視？將女性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可能遭遇的暴力事件以直白、恐怖的方式表現(xiàn)是否合適？強奸戲存在的作用是什么，它可以被刪去嗎？我們今天也來說道說道。

男性凝視下的強奸戲

強奸是電影中常出現(xiàn)的橋段，有時是因為整個故事圍繞一場性侵展開，有時是為了凸顯女角色的經歷，解釋她性格的形成，而大量的作品選擇以一種殘酷的、視覺化的方式，直白而扭曲地展現(xiàn)強奸場景。

這些作品中女性都有大量裸露，鏡頭搖晃著對準她們的胸、屁股、痛苦的表情，撕心裂肺的哭喊吼叫。

導演不僅把強奸拍得異?？植?，還拍得色情。女角色往往很性感，表情痛苦但仍舊美麗，再配上很有氛圍的燈光，這不是女性真正經歷的性暴力，而是一出劇情為強奸的AV，而AV是「（女性）侮辱的商品化，這種侮辱正是男性性幻想的體現(xiàn)」。

2011年的電影《龍紋身的女孩》里，魯妮·瑪拉飾演的莉絲貝絲雙手雙腳被銬住，趴在床上，露出整個后背和屁股，而強奸犯比尤曼穿戴整齊。

畫面是從男性的視角出發(fā)的，觀眾看到的是莉絲貝絲的身體和掙扎的動作，而不是聚焦于受害女性的視角，看到床單、枕頭和罪犯的臉。

這個場景被認為是電影里故意制造殘酷場面的代表，導演大衛(wèi)·芬奇說他們想借此進入成人電影業(yè)務行列。

海報就揭示了這部電影拿女性身體做噱頭的本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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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迪·福斯特主演的電影《暴劫梨花》是一個關于真實性侵案的故事，并且很好地反擊了強奸文化，盡管如此，電影里長達6分鐘的輪奸戲還是引起了爭議，福斯特的胸部露了出來，強奸犯們仍然穿戴完好，這是一段非常漫長的、讓人窒息的情節(jié)。

《暴劫梨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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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說《暴劫梨花》里的強奸戲對于劇情和塑造人物形象有重要作用，那一些影視作品里的強奸戲根本是無用且刻意為之的。

《權力的游戲》第五季里珊莎被小剝皮拉姆齊強奸，席恩還在一旁觀看的情節(jié)惹怒了很多觀眾，珊莎和小剝皮的性格都不需要再通過強奸戲來塑造，讓強奸成為席恩復仇的原因更是勉強，這是創(chuàng)作團隊用踐踏侮辱女性來制造噱頭、吸引觀眾眼球的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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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史上還有大量類似的強奸戲，它們一般是從男性凝視或窺私的視角，把女性受到的痛苦展現(xiàn)為一種色情、暴力的奇觀，拿到大熒幕上供人觀看，極大地滿足了部分男性觀眾的窺私欲和感官享受。

而性暴力的嚴肅性在觀影后不會被討論，性暴力受害者的痛苦無人關心。

強奸戲的屏幕內外

屏幕外，女性觀眾從性侵畫面中得到的只有痛苦。

過于直白的性侵畫面給人強烈的感官刺激，激發(fā)受眾惡心、焦慮、恐懼的情緒。對于女性觀眾來說，這種情緒更為激烈，因為人們對大眾媒介內容產生情緒反饋，往往是因為媒介描述了現(xiàn)實，而女性是現(xiàn)實中絕大部分性暴力的受害者。

根據媒介暴力理論，越是生動的媒介內容，即視頻而不是文字，越能對受眾產生長期影響；生動的媒介內容提供了更豐富的細節(jié)，便于受眾理解和記憶，并將媒介內容與自己所知的信息結合起來。

也就是說，當一個女性觀看了令她不適的性侵畫面，她會受到一時的感官沖擊，這種沖擊也可能停留很長時間，讓她將電影與現(xiàn)實生活聯(lián)系起來，承受持續(xù)的隱痛。

如果觀眾是經歷過性暴力的女性，這無異于把她拉回噩夢般的場景，會導致嚴重的二次傷害。

電影中的性侵畫面往往只是其內容展現(xiàn)的強奸文化的一部分，是強奸文化的終點和高潮。

在男主性侵女主之前，電影還有對男性暴力、陽剛之氣、男性同性社會性欲望、蕩婦羞辱等的描繪，而這套厭女的結構與現(xiàn)實世界有很大重疊，讓女性代入受害者，男性代入施暴者。

一部分男性觀眾在看到性侵畫面時可能感受不到痛苦，反而覺得刺激甚至「性奮」，他們可能會在現(xiàn)實中對性暴力進行模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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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屏幕里，女演員們扮演痛苦的性侵受害者，角色在遭受性暴力，演員自身也在遭受性暴力。

1972年的影片《巴黎最后的探戈》講述了一個充滿情欲的故事，瑪麗亞·施耐德和馬龍·白蘭度貢獻了大尺度的性愛場面，其中一場戲里，白蘭度把施耐德壓在地板上，在她下面抹上黃油，試圖從后面侵犯她。

根據施耐德的采訪，最初的劇本里沒有這場戲，直到拍攝結束后她才被導演和白蘭度告知，他們沒有安慰她或向她道歉。她在拍攝當下產生了自己被強奸的感覺，她說那時流下的眼淚是真實的。

2013年，該片導演貝納多·貝托魯奇承認，這個點子是白蘭度在拍攝這一場的早上臨時想到的，他們故意沒有告訴施耐德，原因是「想讓她去感受那種憤怒和羞辱，而不是去表演」。

施耐德和白蘭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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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原希子也曾聲淚俱下地控訴女性在拍戲時遇到的性暴力。

《彼女》里水原希子全裸出鏡，而一開始制作人并沒有說會拍非常過火的鏡頭，等到了現(xiàn)場，水原希子卻被要求在鏡頭前露出私處的體毛。

她還透露，自己的一位好友在拍激情戲時，遇到年長的男演員拒絕遮擋私處，甚至在下半身正硬著時就開始拍戲。朋友雖然覺得很無理，但迫于現(xiàn)場的形勢，還是硬著頭皮拍了下去。

《彼女》中的水原希子（右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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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權力的游戲》第一季有不少龍媽的裸戲，還有一場龍媽和馬王的強奸戲。龍媽扮演者艾米莉亞·克拉克當時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演員，沒有話語權，提出減少裸露鏡頭的意見統(tǒng)統(tǒng)被導演駁回，拍攝過程十分艱難。在拍激情戲時，她要在衛(wèi)生間里哭一陣才能開拍。

艾米莉亞飾演龍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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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性已經感到不適，卻還是無法喊停，因為無論在行業(yè)內還是在觀眾看來，拍激情戲是演員工作的一部分，能夠脫光了在一群人面前坦然自若地表演，才是敬業(yè)的好演員，美其名曰「為藝術獻身」。

但是，為什么為藝術獻身的總是女性，這些獻身的戲碼必須存在嗎，如果它的存在很重要，一定要讓拍攝的女演員感覺被羞辱嗎？

這份羞辱甚至一直延伸到屏幕外，由于文化語境對兩性身體評價的差異，女性在拍攝大尺度激情戲后會遭到更強烈的道德審判。

《色戒》后被封殺的湯唯，《天浴》后不再出演文藝片的李小璐，人們用嫖客般的眼光觀賞完女性為藝術獻身的身體，再把她們貶成蕩婦，彰顯自己的清白。

《色戒》里的湯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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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時這種爭議會影響女性的一生。施耐德在《巴黎最后的探戈》后一直被視為性感的代表，但她想被當作一個演員。

突然的名氣和爭議讓她失控，為了逃避現(xiàn)實，她染上了毒品，曾試圖自殺。很可惜，施耐德一生拍攝了50部電影，但人們仍只記住了她的裸體。

性侵畫面真的有必要嗎？

于劇情和人物塑造毫無益處的性侵畫面當然是創(chuàng)作者的私心產物，充滿了對女性的輕視。

但即便是圍繞性侵展開的故事，暴力過程的清晰描繪也沒有必要。

去年網飛的電視劇《最幸運的女孩》就因此引發(fā)了批評，劇里的女主角在14歲時遭到了輪奸，一直沒有從痛苦中走出來，一次意外事件后，她的創(chuàng)傷開始顯現(xiàn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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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故事建立在女主角遭受性暴力的經歷上，性侵情節(jié)是有必要的，但是其中長達3分鐘的性侵畫面仍然刺痛了許多觀眾，甚至有遭受過性暴力的觀眾表示這段畫面誘發(fā)了她們的創(chuàng)傷后應激障礙，人們在社交平臺上呼吁網飛在開頭加上「Trigger Warning（觸發(fā)警告）」。

網友們的評論

圖源｜參考資料8

我們不否認將性暴力事件搬上熒幕，展現(xiàn)和討論它對女性造成的傷害的重要性，但是傷害發(fā)生的過程是否有必要被真實地還原呢？

藝術表現(xiàn)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觀眾感受到性暴力的殘酷，隱喻、象征、模糊處理，偏偏選擇最傷人的一種，這是對女性的羞辱。

網飛出品的另一部和性暴力有關的劇《難以置信》就處理得更好，它講述一個遭受闖入家門的陌生人性侵的女孩不被警方、家人朋友、公眾信任的故事。

和《最幸運的女孩》一樣，這部劇也是由真實故事改編的，但《難以置信》選擇了一種閃回的方式，通過快速的幾秒鐘展現(xiàn)性侵過程，并且用了大量女性視角，沒有暴露女性的身體，氛圍嚴肅，沒有任何性感、色情的表達，讓人既對受害女性感同身受，又不至于觸發(fā)驚恐。

整部劇最后給人留下的印象也絕不是那幾秒鐘的性侵鏡頭，而是性侵受害者如何被污名化，我們該如何理解她們受到的創(chuàng)傷，這才是性暴力故事應該講述的。

《難以置信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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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演薩拉·波莉特意在和性侵有關的電影《女人們的談話》中抹去了暴力發(fā)生的過程，她說：「每次我在電影中看到直白的性侵畫面都會感到不適，性暴力的展示在電影中不是必需的，更需要展示的是受害者的創(chuàng)傷，以及她們如何前行?！?/p>

很巧的是，魯妮·瑪拉也是該片的主演，但在女導演的作品里，她不必再趴在床上露出屁股，而是有了自己的思維和話語，可以勇敢地逃離。

《女人們的談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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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前許多電影展現(xiàn)的大尺度性暴力場景，的確會引起了觀眾對于強奸犯的厭惡和對受害者的同情，但它們沒有改變關于強奸的流行話語，甚至參與構建了現(xiàn)實世界的強奸文化。

真正有必要的性暴力情節(jié)，應該試著去改變人們現(xiàn)有對強奸的認知，放棄大尺度的性侵畫面，因為暴力發(fā)生的過程不會讓人產生思考，只能激起無用的情緒。

觀眾更需要看到的是性侵發(fā)生之后的事：創(chuàng)傷記憶、羞恥感、輿論的道德審判、維權……它有助于人們理解性暴力發(fā)生的結構性問題，破除對受害者的污名化，進一步可以威脅強奸文化的存在。

我們不愿再見到女性的痛苦被簡化為吸引人眼球的裸戲，不愿女性受侵犯的樣子成為整部電影中讓人記憶最深刻的部分。性暴力是犯罪，不是情色。我們希望所有關于性暴力的情節(jié)都是嚴肅且充滿思考的，如此它才是一部尊重女性的作品。

-喋喋不羞-

你如何看待電影中的性侵畫面？

祝你早安、午安、晚安，

我愛這個世界。

REFERENC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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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2] Karyn Riddle. A Theory of Vivid Media Violence[J]. Communication Theory, 201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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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8] Daily Mail. 'It is terrorizing': Netflix viewers SLAM Mila Kunis-led movie Luckiest Girl Alive over 'violent and graphic' scenes of rape and school shooting - and call for site to add a TRIGGER WARNING[EB/OL]. (2022-10-12)[2023-02-13]. https://www.dailymail.co.uk/femail/article-11307461/Viewers-SLAM-Netflixs-Luckiest-Girl-Alive-graphic-rape-scene-depiction-school-shooting.html.

[9] 紐約時報. 《巴黎最后的探戈》強奸戲再引爭議[EB/OL]. (2016-12-06)[2022-02-13]. https://cn.nytimes.com/culture/20161206/revisted-last-tango-in-paris-rape-scene-causes-internet-outcry/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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